只是若莲的酒窝在左边,她的在右边。
那曾经紧紧地紧紧地贴着她胸口的软软身体,长成了一个那样的女子——可是,她只能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听。
从客人还没有来时,他们一家人的谈话开始听,一直听到他们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啊,不,没有怨也没有恨——这是别人花了时间花了心血栽培出来的果实,自然该别人享受这一刻的光荣和幸福。
可是,真伤心啊,真的真的伤心啊。
而今,小凤仙的长成,多么让人欣慰,简直是上天为了弥补她张雪亭和张若莲的双重遗憾而送来的礼物。
她要真是大开宴席,势必没有一个人会有异议。
可是,到底不能,也不愿。
象张雪亭这种人,至死也不愿堕了腔调,至死也不肯落了下乘,至死也不肯被单纯的欲望控制。
无论多么不舍,无论如何拖延,晚宴还是散了。
张雪亭的大门外,汽车一辆一辆地开了去,大家在门口一声声道别,笑语呢喃,且再相约走动。
“姐姐什么时候过我们家来?”
金宝说,“我还想听你说埃及。
那里,和上海,听上去可真不一样。”
小凤仙微微笑,“等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是和咱们这里很不一样。”
是,很不一样,很不一样。
埃及,开罗,五旬风,还有——那是1936年4月28日,埃及福阿德国王去世,法鲁克王子即位。
那还是一个16岁的少年,几乎一夜之间,到处都挂满了他的画像和照片。
那个王朝更迭的时间里,小凤仙在开罗。
那一年,小凤仙的导师申请到一个项目,心情非常愉快,在某一个早上,忽然上来兴致,带上几个得意门生去看世界——作为一个建筑系的学生,一定要多多见识。
他如是说。
然后,他们到了开罗。
因为要去沙漠看金字塔,小凤仙穿了一套裤装,愈发显得人高腿长,英气逼人。
她从房间下到大厅,出现在同伴面前的时候,当即就有口哨和惊艳的叹声响起,饶是那时的小凤仙一双眼睛里全盛满了失恋的烦恼,也笑了出来。
“可是,”
导师用眼睛赞叹再赞叹之后说,“这里的女子连面孔也遮得严严实实……我看你再套条裙子也许更好些。”
小凤仙叹了口气,回身去房间。
再下来时,大厅里密密都是人。
“去不了了。”
一个同学说:“起风了。”
小凤仙望向门外,那是一幅永远不会忘记的壮丽奇景,她当即就张口结舌地呆立在那里。
那样的风,生平仅见。
这是小凤仙第一次看见五旬风,但不是最后一次。
在那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当这个季节来临,只要手边事情放得下,她都会重来此地,与风约会。
也曾经幻想过,当风起时,再一转头,他就在那里。
就象这次一样。
是的,这一次,小凤仙沉醉在五旬风的壮阔奇景之中时,应该是第六感觉——她倏忽回头,定定地撞上了他的眼睛。
隔着密密的人,隔着大厅里层层叠叠的水晶大吊灯,隔着沙发隔着花木隔着穿了制服的服务生隔着……一切,她和他的目光相遇,然后胶着。
空气似乎凝固成有形的实体,她情不自禁地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仿佛可以听见心跳和脚步一起在大厅里訇然回响,惊心动魄。
他也朝这边走来,面部看不出一丝表情,每一块肌肉都已经蹦得铁紧——如果要告诉别人,他和她完全是偶遇,在上帝的安排下偶遇于一个陌生的国度,一场席卷一切的风里,大抵是没有人相信的吧,怎么看都象是经过了细细的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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