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现那张桌子上多了一个斯文人,总是端正地坐着喝酒再推推眼镜,有时候笑着和另外两人说什么,有时候冷静地捕捉两人话中的错误,有时候用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然后另一个看起来儒雅的年轻人就会怒吼说他娘的看不起文盲啊?!
然后另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就开始笑,有几次都笑抽抽了。
但是根本没觉得什么,不都是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过来的,年轻的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真的癫了甚至会在大冬天的把上衣脱了出去跑圈然后高烧三天靠朋友捎吃的过活。
压根没想过这三位就是那时候已经在长沙名声渐起的五爷、八爷和九爷。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日后在八爷手下做事儿也就没了那么多畏惧,反而觉得就算是九门里的几位爷也有过童年啊啥的和咱们也没啥不同嘛?是不?
后来才知道我能进八爷盘口纯粹是因为八爷认出我来了,就是那个他们喝酒的时候鬼鬼祟祟地看的那小伙子——听到这儿我就怒了他妈的谁鬼鬼祟祟了啊!
……虽然好像是有一点儿。
再后来,酒馆里头换了老板,换成了原先老板的儿子,进去喝酒的也成了新的一批的年轻人,八爷晚上往往都是呆在盘口——盘口铺子二楼,八爷一个月里头有一半时间都住那儿。
五爷开始变得神出鬼没,而九爷进出货更加谨慎,酒馆里头难得再见到这三个人,倒是有一次我看到八爷和佛爷在那里头谈什么,还是角落里的桌子,八爷走了一会儿之后九爷进来,和佛爷说了几句佛爷点了点头就出去了,九爷就喊了酒一个人慢悠悠地喝。
一个人喝酒,总是越喝越冷。
有段日子,八爷不在长沙。
那段日子,似乎九门都不在长沙,不知道去了哪儿,四爷是一年到头不见人影,佛爷也是常因公务不在长沙,这些年倒是好了不少,倒是二爷三爷,居然也跟着没了踪影。
我会知道是因为我见着过三爷的嫂子——我不知道该喊三爷的老婆还是嫂子——来过我们盘口,和一个老伙计——从一开始就跟着八爷的一伙计说了什么,那伙计也是叹了口气摇头。
我赌一坛酒那伙计知道。
八爷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对,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但就是那种感觉,就像你看着你最熟悉的人突然哪里不对劲但那人又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你就会觉得那人绝对有哪里,不对劲了。
说到底我只是个伙计,没资格说什么。
上层的人有他们的考量,但说到底呢,我们这些下层人怎么想的,他们永远不知道,就像他们上层人那些弯弯曲曲的想法你让我琢磨几辈子我也琢磨不出来。
我的性格和小时候差了十万八千里,我那个说把我脊柱搞折了的朋友说我偶尔会讲一些摸不着边际的话,像个啥?那啥啥咋说来着?是啦,好像是说是哲人?
不知道是不是和八爷待多了的原因。
八爷跟我们几个说,决定去云游四方。
我当时听了呛了一下,说八爷没看出来啊这么……呃,书生文艺范儿?
八爷也没说啥,就给我们结了结帐钱,铺子开了半天就关了门,叫我们别管,说九爷那边回来人处理。
我觉得八爷在逃避什么,他和我最初见到的八爷不一样了,最开始的时候,我见着的八爷是那种,世间的一切和他保持这一小段距离,他能过去但那边不能过来,至于他过不过去这要看他的心情。
对于其他的什么也不在乎,我没听八爷提过他父母,有段日子二爷戏班子那边的巷子口出了一疯女人,每天逮着人就问你见着我儿子了么?八爷听了这消息之后不知道想些什么,叫我们给那疯婆子送了几餐饭,没过多久那疯婆子就死了。
反正就是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又或者这些上位者都是这样,不能让我们这些下层人看明白了,否则就不叫爷了。
但现在不一样,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八爷对这座城的牵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清楚八爷是牵挂这座城还是城里的什么人。
八爷走的那天我去送了,没说什么,八爷扯着笑说他要去玩遍中国然后吃吃喝喝死了就把自己烧了骨灰撒河里这样就不担心有五爷九爷那样的人来挖坟掘墓了。
我说八爷诶这搞着大改革呢您玩啥啊您?
然后九爷就来了,我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从车站会盘口的路上就忽然想到自己居然无处可去了,朋友们一个个成了家只有我还在盘口混,如今盘口没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想着去喝两杯酒吧,到了那个小酒馆现那个小老板在和另一个人写着什么条子了,顿了顿自己弄了酒慢慢喝,等小老板处理完了我就问说这是干啥呢?
小老板笑着说把酒馆盘出去算了,现在搞改革,这种私有搞不长!
托了关系进工厂,铁饭碗呢!
我随口说那这里可是要拆了啊?
小老板挠挠脑袋说也许吧。
然后叹了口气,祖辈上留下来的,到我这辈就没了啊。
我不知道说啥,酒喝下去是冷的。
你有试过在大冬天坐着不动感觉到腿一寸寸冷下去然后麻木失去直觉的感觉吗?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果然一个人是喝不得酒,或者说我们这些下层人啊,就是比不得那些爷。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酒馆,抱着大概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想法,把酒一饮而尽,站起来就出去了。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