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会儿,他才察觉自己的视线始终在一张照片上。
那时的谢骛清以少将军成名,面对镜头的站姿是当年父亲授意的。
一手斜插在军裤口袋里,一手搭在军装外的宽军带下,虚握成拳,是当时将军们喜欢的姿势。
十八岁的他下巴微微扬着,心有长风万里。
那时的他并不知半月后就要遭受一次刺杀,自幼抱着自己的伯伯一次下了狠手。
后来你他醒时见家人的眼泪,就想,谢骛清这个名字其实是负累,让亲人哭的三个字。
所以他不太喜欢用谢骛清,从回广州,照旧对外用谢卿淮。
谢骛清这次回来,是身体吃不消了。
他自重伤初愈到长途北上,没两月又跨越大半个中国,直接深入前线,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
那天在广州公寓被二姐强迫看医生,直言,须静养,不能再颠簸受累了。
他不得不将离开的日子延迟到一月底。
趁着休息时,被拖去西江讲武堂作特约教员。
谢家除了大小姐,余下都对外自称是无党派人士,在讲究派别的讲武堂算异类。
因他是历经反清、反袁和反军阀的将领,倒没出现服不了众的情况,反而远离人事往来,落了清净。
军事相关的投弹、爆破、射击和刺杀等等课程都交给了普通教员,他主教攻防战术和绘制军事图纸的课程,另外还有反帝反封建、打倒军阀的思想课程。
过年前最后一堂思想课上,他讲起列国抱着不可见人的目的支持各大派系军阀,讲起日本扶持奉系的狼子野心:“列国从没放弃分裂我们,美公使也在支持直系。
追根究底就是怕我们统一,怕我们稳定,稳定就意味着强大。”
“为什么我们这一代反清结束要反袁,到如今还要反军阀?我们又不是战争机器,”
他在讲堂上最后说,“因为我们渴望真正的强国富民。”
下课后,广州来了人,说要见他。
人被带到他面前,很快说明来意,去年广州扣了一艘从日本回来的船,船本是送捐赠物资去的,回来绕路南洋,慢悠悠走,不知怎地走错了航路。
因没有入港手续,被当场扣下了。
扣船的职员一查船是何家航运的,连数封电报让他们补手续,对方都嫌战乱不肯冒险过来办,船员们本就是广州的人,都各自领了报酬归家,而船如何处理,却再无下文。
那船可不比一般的船,贵得很。
何家航运关系网大,谁都不敢擅动船只,直接锁在了码头。
等要过年了,何家终是记起还有这一艘船,来了消息说这船的原物主不是他们。
南北战事太频繁,不想冒险再过来,若能通知到本人,就请将船交给其真正的物主谢卿淮……
谢卿淮不就是他。
谢骛清坐在教员休息室的椅子上,手握那封电报。
港口职员悄悄打量他,如同打量一个“家财万贯、盘剥百姓”
的隐形大军阀……这种新式蒸汽轮船是大船运公司才买得起的,何家航运做那么大不过买了六七艘,可想而知有多值钱。
……
谢骛清沉默地将电报缓缓对折,再折,直到折到无法再折,再被他重新打开。
最后竟带着一丝丝无奈,低头瞧着电报,温柔地笑了。
黄昏时分,谢骛清到码头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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