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年代。
醉则生,梦醒则死。
如意手柄上透着光,光源来自车窗外的月。
“再好的戏,连唱三天,也没气力听到底了,”
她把那柄如意递给莲房,“俄国人算有耐心的,各国公使里,他们回去得最晚。”
莲房把如意小心放到匣子里。
车窗外,已经能看到德胜门了。
1922年12月里的头一桩热闹事就是逊清皇室的皇帝大婚。
宫墙内,中外各界宾客们备下厚礼,与大婚的一对新人宴饮数日;宫墙外,由警察和宪兵看守着宫门,消防队更在不远处随时待命,警惕有人滋扰来宾。
一道宫墙像隔开了数百年,里边前清遗老们眼含热泪、下跪叩拜,宫外街头巷尾早把此事当成了热闹瞧。
方才她说的戏,便是升平署为庆贺大婚,特意办的演剧庆典。
各路名角汇聚漱芳斋,连唱三日。
今日为日,巳正二刻开锣,戌正一刻戏毕,从天亮唱到了天黑。
“明日是午正开戏,”
莲房轻声说,“升平署排好了。”
她轻点头,于心里算着时辰。
轿车驶近德胜门,正遇上学生□□,被一只只手举起来的白布旗子从城墙下绵延到远处的街口酒楼下。
她观望着,推测没十几二分钟走不远,叮嘱司机勿要冲散学生,让车暂时停靠在了德胜门外,为学生让路。
这条街热闹,粮店、茶楼、面铺,铺开来一排全是老字号。
车来人往的,有人认出这车是何二府上的车。
何二出门阵仗小,一辆轿车足矣,唯恐被人注意。
而这里前后有五辆,显然坐得是何家那个出了名的不孝女,何未。
何未父亲那辈有五个兄弟和七个姐妹,兄弟姐妹们的母亲都有些身份地位,唯独二叔的亲娘是普通人家,死得早。
分家时,二叔分得极少,近乎被扫地出门。
但他胜在有生意头脑,靠做买办了家。
只是多年膝下无人,屡屡被宗族责难,在宗族的要求下,最终收养了大哥的一对儿女,继承香火。
可惜二叔子嗣缘薄,过继的儿子三年前意外离世,仅剩下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便是何未。
哥哥走后,二叔伤心过度,身染重病。
何家宗族和她亲爹都暗示,要她吵闹一番,坚持回家。
倘若没有了何未,二叔膝下再无人,最后财产自然归宗族处置,兄弟叔伯们皆大欢喜。
不承想,年近十六岁的何未竟佯作应允,暗中请了外籍律师来京,不止没顺了宗族的意,还打了一场官司,将当年二叔被盘剥的家产全数要了回来。
这官司打了不到一年,闹得是流言四起,满城皆知。
不久,亲爹和几个叔叔联名在京城有名的报纸上登了消息,彻底断绝父女关系、叔侄关系。
家族登报翌日,她便寻了一家全国行的大报纸,同样登了一则断绝亲族关系的告示。
彼时,她未满十七岁。
这是何家旧事中的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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