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秀兰走过去将她两只手腕上的绳子都解下来,“你说你要是再像之前那样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我现在不是没有梦游了嘛。”
没有了绳子的束缚,赢秋就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又伸了个懒腰,“我现在只会安安静静地做梦。”
话音方落,她忽然触摸到了自己脚腕上有一个圆环状的东西,她忽然想起来那场神秘模糊的梦里,那个轮廓不清的少年。
外婆说,她脚腕上的东西是一个银丝缠镶玉的脚环,上面坠着的两颗东西是两只银铃铛,却是哑的,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那是一年前在某个夜里她梦游后,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右脚上的。
在那一年的时间里,赢秋出现了梦游的症状,从脚上莫名其妙出现的踏过青草地残留下来的青绿草汁的痕迹,再到腿上被荆棘划破的伤痕又或者是身上莫名出现一些什么东西,譬如咬了一半的糕点,啃完的苹果核,缀满宝石的项链。
赢秋还记得外婆在到她脖子上挂着的宝石项链后,就吓得连忙摘下来,然后送到了警察局里头去,让人查查是哪家丢了东西。
只有锁在赢秋脚踝上的那只脚环,无论黎秀兰怎么弄,都没办法将它摘下来。
“你这两天不总说你做同一个梦吗我怕你那梦游症又犯,绑着还放心些。”
黎秀兰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安抚。
等赢秋穿好衣服,被黎秀兰扶着去堂屋里坐下后,一碗热粥放在了她的面前,自碗壁氤氲缭绕出来的热气迎面而来,黎秀兰把勺子塞进她的手里,“粥不烫,你摸着碗,小心点。”
赢秋点了点头,刚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黎秀兰就又塞给她一只包子。
黎秀兰也许是忽然想起来,“你这两天反复做什么梦呢跟外婆说说。”
“”
赢秋咬着包子,支支吾吾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就很模糊的几个片段,我也记不太清。”
“外婆,”
她又喝了一勺粥,连忙转移话题,“刚刚是大伯母来了吗”
一提起这件事,黎秀兰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她干巴巴地“嗯”
了一声,“她和她女儿搬到严市来了,说过来。”
赢秋吃到了包子里的肉馅,又咬了一口,说话就有点含含糊糊的,“您把她赶出去啦”
“她说的那些话我不听,再说了,你这眼睛是怎么受的伤,她是来了,可她那女儿呢要不是她那好女儿,你的眼睛能成现在这样”
黎秀兰的喉咙有些发干,即便是一口粥喝下去,可当她着坐在自己对面这个眼睛里没有一丝神光的外孙女儿,胸口就好像聚着一口气,密密地压在心脏上,有点闷疼,“亏得她还是你堂妹,你出了这样的事,她来过你几回一回都没有”
“她来我,我的眼睛就能好了吗”
赢秋放下勺子,弯着唇角,冲着眼前那一抹模糊不清的影子笑,“反正已经这样了。”
黎秀兰却忍不住眼眶泛酸,她连粥也吃不下去了,捂着脸忍了半晌,那张携满风霜,皱纹丛生的脸紧绷起来,最终她只能颤颤巍巍地说一句,“小秋,你的眼睛会好的。”
这样的一句话,黎秀兰这一年多来已经说了很多回,越说便越无力。
她想要安抚赢秋,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赢秋伤了眼睛,这对于他们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无疑更是一重雪上霜。
“外婆,”
赢秋捏着半个包子,那张白净漂亮的面庞上仍然挂着笑容,“没有什么是习惯解决不了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我也不会觉得难过了,您和妈妈也不要难过。”
除了医生,或许再没有人比赢秋更清楚自己的状况,曾经在她的视线里如此清晰的世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或许有一天,她连外婆的模糊的轮廓都会不见,从此眼前只有一片虚无的黑,而她也或许会在越发漫长的时光里,逐渐忘记颜色,忘记光芒,忘记所有人的脸庞。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多么绝望,多么难过,她也还是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糟糕的现状。
因为改变不了,所以她就只能接受。
自从眼睛受伤后,赢秋的耳朵反而变得越发灵敏,她也听到过很多邻里关于她的惋叹声,而为了让她远离那些声音,外婆和妈妈带着她离开了庆沣镇,搬来了严市。
她们为她已经伤神太多,而赢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再因为眼睛的事情而难过。
一顿早餐黎秀兰是吃得没滋没味,可赢秋却连吃了三个包子,一碗粥也都喝光了。
等黎秀兰洗完碗,走到院子里,就见赢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背影单薄可怜,乌黑的发辫垂在身后,此刻她正捏着半块饼,摸索着往下探时,躺在她脚边的那只毛色发黄的小狗就摇着尾巴站起来,张嘴咬住了那块饼。
然后她弯起眼睛笑,又用那只手往下去摸小狗,小狗也把脑袋往她手掌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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