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霞客等人所乘的战船后面,隐隐约约地跟着几艘不起眼的平底小渔船。
每艘船里大约坐着七到十人,船尾的三个人当中,一个人掌舵,两个人摇橹。
船上的几人身着黑衣,没有腰带,光脚。
船上有一根桅杆,桅杆上挂着一张用竹篾斜编的类似竹席一样的风帆,船舱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弓箭、竹枪、蓬铲、长刀等武器。
这些小渔船似乎在尾随着那艘战船,却又理性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至少保持在弗朗机的射程之外。
每艘小船都像深海中隐忍的毒鮋一般沉默,只有最居中的那艘小船里有一些对话声。
“那战船上好像有些动静。
要不要动手?”
“不用。
起帆,加,过他们。”
“你的任务不是杀了那个姓徐的吗?”
“不,叶刚需要姓徐的来破福建的局,我的任务就是在他之前赶到福建,找到那个人,送出一封信。”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们也不需要。”
“可是,信送到之后,谁来保证你的安全?”
“你们。”
“我们?”
“你们会出现在福建、在浙江,然后做一些事情,这样,我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棋局上的棋子,而是棋局本身。”
一个黑衣人坐在船舱里,仔细地用绒布擦拭着一把冰冷的长刀,就像抚摸与自己山海相隔许久未见的爱侣身体。
他将刀身上的灰尘和血迹轻轻地擦去后,又用棉纱蘸上少许刀油均匀涂抹刀身并来回用力擦拭,直到刀身上产生温热,犹如被黑衣人的双手赋予了生命。
长刀开始活了过来,展现出一种神秘又诡谲的红褐色,在黑暗中闪烁出的光影如同象征死亡的舞蹈。
黑衣人贪婪地吮吸着长刀身上散出的那种混杂着钢铁、油脂与血腥的气息,再慢慢地将长刀归于刀鞘之中,交到另一位黑衣人手中。
“你不能带着它去?”
“不能,”
适才擦刀的黑衣人摇了摇头,说道:“带着武器去见那个人,意味着我不能活着回到这艘小船上。”
“这年头的死人不会太少。
可是一旦你离开了刀,就会离开神明的护佑。
经过那么多年的战火,我们之所以还能得到湖州的蚕丝、景德镇的瓷器、松江的棉布、漳州的砂糖以及北方人的信任,是因为神明还站在我们这边。”
“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黑衣人冷冷地说道:“他一定很爱拿刀替他杀人的我们。
但我只想活着回家,活着看到故乡的泥土和母亲的皱纹。
所以这把刀还是你们替我收着,并用它来保护我的安全。”
小船上的其他人沉默不语,将黑衣人的长刀郑重地收起,然后拉起船帆,借着三月初的东海季风,从侧翼过其他小船以及徐霞客所乘的战船,向福州太平港码头驶去。
船舱外面,一轮血红色的夕阳缓缓地向海平线落下。
辽阔的海面被落日映照成一片深邃的葡萄紫,仿佛远处有一百万口古钟同时出低沉的嗡鸣声,震撼心魄。
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又有多少汹涌的暗涛在翻滚。
在落日的余晖消散之后,唯有黑夜才是永恒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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