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佩师父,因为他鬼斧神工,擅长各类弓弩机括,他学艺多年,也不过掌握师父毕生精华之九牛一毫。
令他折服的,是师父品性德行,视功名利禄在他眼中只是烟云流水,世事沉浮于他只是白羽飞絮。
一壶酒,一张薄被、一座草庐便是他最向往的逍遥与自在。
还记得师父的草庐上无匾,只有一片残破的木牌,上书:今夕何夕?只求梨溶院落,一晌依偎。
那是他过世的师娘,平生夙愿。
师父每次谈起师娘,总会饮一壶梨花白,坐在石凳上,低首垂目,凝望着那棵年岁久远的梨花树,久久回不了神。
院落里梨花如雪,夕阳里垂髫似绢。
往昔何夕,今夕何年。
十四岁出师那年,他见到了记忆中那个模糊却温暖如旭的身影。
都说兄长如父,哥哥却是比父亲待他更为严厉,决定让五岁的他送去学艺,命他十四岁定要学成出师的,都是他。
这个人对弟弟狠,对下属狠,对自己更狠。
这个人看似最无情,但却最有担当,他扛得起,放得下,为达目的,对人对己狠得下心。
在哥哥心里,有父母遗愿,有氏族荣膺,有天下苍生,独独没有他自己。
结罗亲眼看着他将心爱之人送上不归途,亲眼看着他将一颗心剜成两瓣,一半被那人带走,一半埋在了地底。
哥哥痛一分,结罗也痛一分,他懂得他的身不由己,他懂得他心肝里的百转千回。
因此,即便哥哥有一天利用到自己,结罗依然倾慕他、敬畏他、钦佩他。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都囿于那一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便是从欺骗自己的第一个字开始的。
师父告诉过结罗,天下人都是骗子,区别在于,能够骗自己一辈子人往往不自知,处心积虑骗别人一辈子的人总在最得意时清醒;有的人今生今世只能骗周遭之人,最后也走进别人设下的骗局;有的人能骗取天下苍生,却陪葬了一辈子的光阴和哀乐。
“你要做哪种人?”
师父问结罗。
结罗想了三天三夜,回答师父:“骗取苍生。”
“为何?”
师父摇着头苦笑。
结罗摩挲着哥哥送给自己的玉佩,笑道:“哥哥说过,今生今世,我的光阴和哀乐都不是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骗取苍生,聊以祭奠吧。”
师父瞠目惶然,无言以对。
手握着弓胚坐在炭烧的火炉边,结罗勾起嘴角,叹往事如风,韶华渐逝,自己总归逃不脱命运的幽禁。
自己能选的,终究所剩无几。
又想起十岁时师父与自己的对言,禁不住在心底自嘲起来。
十岁生辰,师傅将自己珍藏数年的绝世好弓,送与结罗,为弓取名为碧水弓——取意“沉碧于海,若水澄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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