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森如今进入林地也可谓是轻车熟路,以往伫立在梦行小道上低矮刺人的锋利枝桠,此刻也纷纷配合地抬起似在欢迎。
他似乎也产生了某种幻视,思绪又飘荡回未来的过去——当年自己退役回乡,扛着行李刚走下颠簸的大巴,就遇上正在村头榕树下磕着瓜子闲聊的六婶和抽着旱烟的三太公,他们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掀翻了屁股下的木板凳,脸上带着既欢迎而又恐惧的神情。
沃森穿过连接自我之梦与漫宿林地的直感小道,真正落足于幽暗古老的森林。
他踏足柔软如上等毛毯的苔藓层,感受到脚底下的柔滑触感与今晨的林地略显不同,厚密的苔藓群似乎在微微地震动着,却又并非是地壳移动的震感,更像是那些扁平的叶状体似因恐惧而在颤栗。
“林地里生了什么事情?”
沃森抱着疑惑前行,没走几步便已得知这异常的原因——是那些树冠枝桠间隙泼洒下来的斑驳月影!
原来今晚漫宿的月光又再度变得危险而富有攻击性,相较于往夜更为饱满闪耀的皎洁月华如同锋利的剑刃刺下,驱散林地黑暗的同时,也让辉月落点的苔藓惊慌着如潮汐缓缓退散。
沃森昂仰望那一轮森然惨白的弧月,只见那道全无陨石轰炸痕迹的完美月盘似乎也在微微地颤动着,如同拼命地压抑着狂怒和暴躁,只是离散的月光已不禁沾染上天怒的颜色与威能,落到林地间迸出诡异的影响。
他光是凝视着弧月,便已然感觉到那道阴冷的月光穿透自己的瞳孔,他的双眼也蒙上一层如镜面般蹭亮的银白颜色。
如针般锋利的月华刺入他的精神,如童话中杰克的豌豆迅在他魂躯内扎根芽,异样的感受迅地在心底蔓延滋生。
沃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瘙痒,那诡异的痒感并非来自于体表的肌肤,而是源自魂躯内部的拟生血肉!
他不由自主地抓挠着胸膛,想要撕破皮肤敞开体腔,伸手进去掏出内脏与骨骼,按在粗糙的树皮上狠狠地磨蹭以抚慰如毛刺扎心的强烈瘙痒。
他的十指划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微弱的痛感刺激惊醒心神,颅内之蛾最先清醒过来,振动鳞翅掀起虚无的风浪,将那些如丝般深深扎根于思维血肉的缕缕月光拔起驱逐。
沃森的双眼恢复了清明,他连忙挪移脚步退出月光笼罩的范围,低下头颅不敢再直视天上的明月,犹有余悸地平复着呼吸。
“大意了……近段时间林地的热情,让我几乎遗忘了漫宿乃是司辰居身的世界,这里的一切现象都是乎常理和想象的诡异!”
“没想到,就连自然现象的月之阴晴圆缺都蕴含着难以抵御的危险!”
“必须得继续谨慎小心地行事,勿视勿听勿动!”
沃森自我警诫着,形体完全隐没在林木的浓荫下,配合着颅内之蛾对林地的熟悉,他无声无息地缓缓穿行于这团斑驳着耀眼银光的黑暗中。
他希望今夜可以再度寻找到第三篇关于秘史准则的经文,以此来对照确认秘史所代表的秘密,恰如从沙砾之海中淘取金沙,只要接触到足够多的秘密,终有一日他能够现并总结秘史的规律及意义。
但世事显然不会如他心意运作,尤其是在这片由众司辰所掌控的漫宿世界。
他苦苦搜寻许久,都未曾在苔藓、树根、地穴等隐秘地方处现应该是由那群奇型鼹鼠留下的蕴含秘史经文的刻痕篇章。
甚至沃森一直盘旋于林地的边界附近,他隐藏在阴影中朝着远处的嶙峋巨石窥探,久久都未能现秘史的经文,也未曾见到如正午时那番残忍如远古血腥祭祀的秘密纂刻过程。
哪怕运足目力远眺奇特巨石侧面垂下的形如灯笼的硕大漆黑果实,也只能目睹到一团扭曲的如阴影凝聚成实质的黑暗,周边的石壁也不无蕴含秘密的刻痕,就连正午时分梦行所见的揭示四签名的刻痕也已遭地衣和苔藓淹没覆盖,那些秘密或许已遭某位强大的存在吞噬。
沃森思量着是否要继续等到,是否应该测试一下漫宿梦行的极限,毕竟以往几次自己都是因接触到神秘的事物而自行退出回到醒时世界……假若自己一直相安无事地待在原地,那是否会有某事某物出现打断我的梦行,抑或是魂质中象征着梦行钥匙及燃料的特质自行耗尽,我不得已遭遣送回醒时世界?
或者是某个更为可怕的可能,我的意识将永远地停留在漫宿中,与我存在于醒时世界的命体割裂……那我则会因为失去血肉营养的供应,彻底死亡魂飞魄散?!
想到或许存在这个可能,沃森忽而又有些焦急,他可不想如此寂静无声地死去,尤其是肉体很有可能沦为躺在病床大小便失禁的植物人,哪怕是在战场上遭千万枪弹透体而过,哪怕是惨死于与畸变生物的对抗,哪怕是在凶案现场遭福尔摩斯逮捕入狱……无论是哪個结局,都要胜过这木然等死的结局啊!
颅内之蛾似是感应到他的迫切,微微振动鳞翅指引着他抬头。
沃森以掌平抵在额头,遮住向上延伸的视线,避免不经意间目睹弧月的形影,沿着蛾的指引朝嶙峋巨石望去。
只见在嶙峋巨石如哥特教堂般高耸的顶峰,赫然站立着一道人影,对方背对着月光望不清真切的面目,只是双臂抬起平行于地面,双腿并拢站得笔直,脑袋颓然地歪下,如同是教团顶部的十字架,又像是受难的耶稣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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