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沥一不想相信这句话,他祖父效忠了武宗皇帝一辈子,其忠君卫国之心有多炽热,傅长沥是从小跟在祖父身后得清清楚楚的,倘若所谓的陵山宝藏真的存在、真的很有必要拿到,郇相与祖父当时怎么会不配合武宗皇帝把它拿出来,而是把这宝藏留给一个所谓的“混了裴傅郇三氏”
的后人呢
等再过三代,那后人还是不是武宗皇帝的后人、裴庄皇朝的主人都还未可知呢,这样的流言,简直是在侮辱他祖父的忠君国之心
更何况这条件究竟是谁设下的简直不能往下细思倘若是所谓的陵山天然定下的,那见都还没有见过的东西,如何就知道是个宝藏了倘若是后来人为的,这便是在裸地诋毁郇相和他祖父的清誉了
傅长沥二更不愿意相信这流言是当时的郇相府放出来的,就因为这传闻,直接成了后来哲宗皇帝与郇相翻脸的引线因为就是这么巧,哲宗皇帝被过继出去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燕平王,早在这流言之前便已经定下婚约的对象、后来的燕平王妃,正是郇渏初名义上的一个女儿。
那可不正应了“裴傅郇三氏”
里的裴与郇。
哲宗皇帝本来就忌惮胞弟燕平王忌惮得要死,再听了这传言,岂不是呕都要呕死了
郇相疯了才会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还跳下去之后再自己把自己埋了。
但不管传言究竟是从何而起,后世盖棺定论,都要把这一句放到郇相头上了。
不为其他,只因当年他夜奔柯尔腾遭人半道截杀时,最后对着哲宗皇帝派来的天鹰卫大笑三声,重复着念叨了这句话三遍,然后便横剑自刎了。
“兴许也还是会的吧,”
好在裴度本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须臾便又自问自答道,“郇相那么聪明,什么事儿都算到了,连父皇当时欲截杀他,他都能料得一清二楚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出来,会毁掉多少人的一辈子。”
“朕就是为了他这一句话被生出来的,”
裴度偏过脸,静静地望着傅长沥,轻笑道,“你说好笑不好笑,朕是为人的一句话给生出来的也不对,或许该说,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陵山之谜”
“说起来,比朕更好笑的,当得属朕的父皇了,皇祖父在位时,他装得温良恭俭让,待郇相与长宁侯如侍长辈般,皇祖父一病逝,他立即便开始打压郇相、流放长宁侯,在朝堂上凡郇相所举他必然一力反对,在军政上凡长宁侯之兵他必给人家坐冷板凳”
“结果最后呢,他这辈子一直到死都在为郇相虚虚实实的一句话,为了所谓陵山之谜。
对朕不起、动不得,又恨又怕,又嫌又要,又想让朕给他的亲儿子腾地方,又不敢让朕真把地方腾出来”
“雍州兵乱时,他还舔着脸回去求长宁侯,恨得外祖母那般能忍的人都要当众大骂他这时候陛下又知道我们是陛下的姑母姑父、岳母岳父了,先前那七八年,陛下是生了场大病,坏了记性么呵,你说他这又是何必呢承认他技不如人、力不如人、德不如人、智不如人,就那么难么”
“陛下怎么突然,”
傅长沥越听越怕,听得脸都白了,忍不住轻声打断宣宗皇帝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旧事了”
“啊,说说而已,”
裴度回头,傅长沥眉头紧皱,面色难堪,似是被吓得不轻,摆摆手随口解释道,“闲来无事,随口聊聊,不用怕,朕又不会娶佳蕙,什么陵山之谜朕都没心思解本来还以为临知会娶敛洢的,他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那个可笑的谶言,本来就早该在他们那一代,就尘归尘、土归土,随着那些过世的人,一起埋进北邙山的无尽尘沼中了。”
“毕竟,朕是个人,”
裴度叹息着摇了摇头,万般滋味涌到心头,神色莫名地感慨着,“朕是个人啊,不是个用来配种的牲畜。”
可惜,还记得这一点的,除了裴度他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几个人了。
哲宗皇帝与静淑皇后也便罢了,这对各怀鬼胎的男女互相折磨了彼此大半辈子,最后谁也没多得了什么好处去,可就连幼年时待裴度温柔亲善的燕平王妃,都在他登基那年,委婉地暗示过可否需要佳蕙郡主入宫
只因为佳蕙郡主身上可能流淌着的那四分之一的郇氏血脉。
在裴度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后,拖延了两年,总算是委婉再委婉地找到裴度这里来,把裴临知与傅敛洢的婚事给过了明路退掉了。
裴度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位叔母是弯弯绕绕的心思太多,还是该夸她一句处事周到、心思细腻能忍了两年多再提、掺和上各种似真亦假的名目,旁的什么都不避讳,倒唯独把避陵山之谜这一点的嫌洗了个干干净净。
这份心思,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真不愧是郇相手把手教出来的。
“陛下,”
傅长沥却被宣宗皇帝这么一句颇怀沧桑的感慨吓得直直跪下,扶剑宣誓道,“长宁侯府阖府上下,忠君国,只效忠陛下一人,绝无他念”
“朕知道的,”
裴度眼睫微垂,淡淡地了地上的好友一眼,平静道,“若是没有你们,父皇当年怎会容忍朕发展若此朕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念起,心生感慨罢。”
“好了,不说这些了,走,去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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