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放明和她先生伍均耀都是国立艺专的学生,他们一九年就已经毕业,毕业之后,麦放明在杭州女职高教书,她的先生伍均耀,经校长林风眠向他留法时候的同学,南京中国航空总站站长周至柔介绍,去航空总站担任绘图员。
麦放明虽然已经毕业,但她和学校的联系一直继续,经常会回学校和老师同学一起画画,她还参加了学校抗日宣传队的活动。
到了这个时候,她上有公婆,下有儿女,先生伍均耀又要随部队一起行动,没办法照顾家里。
麦放明向林校长请求,准许跟着学校一起迁徙,林校长特批同意,麦放明就带着二老三小,还有小姑一共七个人,跟着学校一起离开杭城。
江映雪坐在那里,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眉头紧蹙,麦放明和俞行渐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麦放明伸手握住她的手,和她说:“没事的,映雪,你放心好了。”
江映雪笑笑,点点头,不过眉头还是没有打开。
已经四天,杭城的上空,和前段时间密集的飞机起落不同,每次防空警报响起的时候,抬头看到的都是日本人的飞机,我们的飞机已经不见踪影。
昨天江映雪带着俞行渐跑去笕桥机场,机场的停机坪上,已经一架飞机都没有,只留着值守的军人,呵斥着他们离开。
江映雪的男朋友阿伟,也是他们广东老乡,他是笕桥中国空军航校的学员,早在淞沪会战爆之前,他们就已经提前毕业,加入了空军,一次次驾驶着飞机从笕桥机场起飞,飞向吴淞口。
一个星期前,阿伟匆匆忙忙给江映雪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们要转场了,至于转场去哪里,他没有说,也不能告诉江映雪。
从那天之后,两个人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淞沪会战已经结束,我们输了,杭城的上空,已经看不到我们自己的飞机,江映雪不知道阿伟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事。
她明知道阿伟已经不在笕桥,昨天也要带着俞行渐跑去笕桥,就当是告别。
想到他们今天也要离开杭城,接下来会去哪里,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阿伟再想找她,也找不到了,江映雪怎么可能不忧伤,而比忧伤更折磨她的,还是牵挂。
自己再怎么样,也是在向后方转移,而阿伟是在前线,在空中。
我们的空军,和日本的空军差距那么大,阿伟他们同学,都戏称自己是肉包子,意思是有去无回。
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就是拿肉包子打狗也要打,哪怕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也要飞。
他们每天都见到自己熟悉的老师和同学,飞上去就没有再飞回来,他们已经连告别和悲伤都来不及,只知道自己接着,还是要飞上去,只为了向日本人证明,中国的空军还在,还没有死绝,这一片天空,还轮不到你们肆意妄为。
临上飞机的时候和同侪敬礼再见,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但心里都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江映雪觉得,那天阿伟匆匆忙忙说的那一声“保重”
,和他一贯爽朗的笑,都是装出来的,那一声“保重”
,每次回想起来,都有着生离死别的味道。
他们的船终于靠上泊位,是那种船舱上面有竹子和箬叶编织的顶篷的木帆船。
朱德群带着高年级的十几个男生,马上站了起来,他们帮助把一箱箱的教具和画册先搬上船。
接着,坐在浮船坞上的人们也纷纷上船,他们分乘了四艘木船,挂满帆,溯钱塘江而上。
船启动了,渐渐远离南星桥码头,大家都挤到船处,看着朝后退去的杭城,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失落,他们不知道今天离别杭城,告别了西湖畔的校园,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
“杭州,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吴冠中那个公鸭嗓子响了起来,声音又尖又锐,接着,很多的人朝向后退去的杭城挥手告别,大声喊着:
“杭州,再见了!”
女同学们的眼眶红了,有人轻声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唱,紧接着,四艘木船上,所有的师生都一起合唱起《流亡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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