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到山峦后面,繁星点点,眨着瞌睡人的眼。
秦子常轻声问晋雨茹:“后来呢?”
雨茹止住悲泣,“后来……”
后来若是婆婆自己打了一只碗,也必先抓过雨茹打一顿;婆婆丢了一根针,便抓过雨茹打一顿;婆婆绊了个跤,把裤子膝盖处磨个洞,也抓过雨茹打一顿;总之,婆婆只要是不顺心,就得拿雨茹来消气。
双子能下地后,眼神总是直愣愣的,像被鬼勾走了魂,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调皮贪玩,每天都傻呆呆地坐在院门口、井台子上,目无表情地看着来往的行人,要是有人说:“双子,你妈让你回家吃饭。”
双子便会盯着说话的人,迟瞪半天才说:“我妈的小鸡死了……”
这天公公没出车,雨茹拉着两匹马去井台饮马,邻家二奶奶又来找婆婆,二人在院子里扯开了闲话。
二奶奶说:“你家媳妇这一程看着蔫了吧唧的,小脸又瘦又黄。”
婆婆说:“听了您老的,没少调教她。”
二奶奶说:“也不能忒下狠手。”
婆婆说:“看双子现在多老实,他是不能再打了;家里的猫是不能打的,会打丢的,狗也不能打,它会跑了再也不回来,;猪打了会掉斤两,鸡打了就不下蛋了;打这狐媚子不妨事,她不能丢又不会跑了。”
二奶奶说:“倒也是,她又不会下蛋,掉些斤两也不打紧,又不过称。”
婆婆说:“现在也老实多了,就是有时候晚上睡得好好的,爱癔症,哭着喊着说要回家,我拧醒她,她就不叫唤了。”
二奶奶说:“双子妈,瞧你家的小鸡,长得多可惜。”
婆婆有些得意地说:“二奶奶,不瞒您说,这养鸡呀,可比养孩子更娇贵,哪家的孩子还不是丢到一边让他自己长大的?蚊子叮着,臭虫咬着,谁们家孩子身上没个疤瘌疖子的,要是没有,那就不好拉扯,会短命的。”
二奶奶点点头说:“倒也是。”
婆婆继续说:“养活小鸡可不行,你不好好养它,它就不给你下蛋,一个鸡蛋,大的可以换三块豆腐,小的能换两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奶奶说:“要说养鸡,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用心。”
婆婆说:“二奶奶呀,要说养鸡,在家做姑娘时,咱妈那才是会养呢,那真是养了一辈子鸡呀,她这一辈子的针啦、线啦,没有缺过,一年到头吃的豆腐,也全是用鸡蛋换的;人家的眼睛真是识货,什么样的鸡长寿,什么样的鸡短命,这样的鸡下蛋大,那样的鸡下蛋小,她老人家一看准保没错。”
二奶奶说:“哦,怪不得上次卖小鸡的说,二百多只小鸡让你摸个遍,最后才挑下十只,他说卖了二十多年小鸡,也没碰见过像你这样的。”
婆婆笑着说:“可不嘛,我挑得他都瞌睡了,一个‘仰翻叉’跌倒,把裤裆也摔扯了,还是我给他缝补的呢。”
二奶奶也跟着笑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裤裆摔扯了,呵呵呵,这个他可没说……”
婆婆说:“前几年养鸡攒几个针头线脑的钱,都给那个狐媚子花上了;每年还得头绳钱、鞋面钱、腿带钱啥的,都托人给她捎回去,满满四年啊,您老以为花销少吗,可不少呢。”
二奶奶点头说:“真的不少。”
这年秋天,婆婆到城外的麦田里捡收割丢下的麦粒和麦穗,每天起早出城,晚上才回来,家务活全部甩给雨茹。
二十多天来,雨茹独自在家操持家务;好在的是,婆婆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她没时间,也没精力打雨茹;想吧,一片大麦田,经过主人家的收割,还能剩下多少麦粒呢?更何况穷人聚了那么大一群,孩子、女人、老太太……你抢我夺的,你争我打的。
有一天,一根麦芒扎进了婆婆的指甲里,起初她没在意,把麦芒拨出来,该拾麦粒还是拾麦粒;回来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扎了麦芒的那根指头肿得像根茄子。
婆婆仍然不在意,她和公公说:“这点肿算得了什么,又不是贵妃娘娘的,一点小病小灾还能当回事。”
婆婆继续去城外麦田里捡麦粒;又隔了一天,婆婆的手,不仅是一个指头,而是整个手掌都肿了起来;原来肿得像茄子的手指,现在更大了,像个东瓜似的;手掌则肿得像把大蒲扇,都能摇起来扇风了。
于是婆婆开始愁眉苦脸了,公公让她去镇里看中医,婆婆咬咬牙,这次没说什么,打开锁钱的柜子,犹豫了大半天,才提出几吊钱,出去看中医。
婆婆拖着那把肿得蒲扇似的手回来,另一只手提了两块豆腐,她和公公说:“老先生非得让我拿三吊钱的红花油,我合计了一下,只拿了一吊钱的,这不,花一个铜子儿买了两块豆腐,还剩回差不多两吊呢。”
公公没吱声,雨茹飞快地跑过来,接了豆腐,转身放到漆黑的饭橱里。
婆婆看了一眼雨茹,嘟囔了一句,“这几天又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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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婆婆躺下后,那肿得跟蒲扇似的手是一动也不能动了,她把手放在枕头上,和自己一齐躺着,像似搂了个孩子。
“你过来,给我把红花油涂手上。”
婆婆命令雨茹说。
雨茹怯生生地走到婆婆的头跟前,婆婆指了指枕边盛着红花油的小碗说:“筷头上缠点棉花,沾点抹点。”
雨茹点头,转身去找棉花和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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